狗蛋

整理了合集，就不链前文了。大家可以点“目录”查看各章～

更新迟了抱歉，正式进入完结倒计时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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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九、

 

蒙少晖把镜子前迷瞪着眼睛刷牙的杨修贤挤开，细致地刮起胡子。杨修贤不满地吱唔了几下，少时之后又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疑惑：“嗯？”

蒙少晖好笑地看了他一眼，把洗手台上的杯子递给他。

“我要去个地方。”他说着，转身离开了浴室。杨修贤赶紧漱了口洗了脸，追出来打量起蒙少晖的一身行头。他不禁问道：“这么隆重？我要不要也换一身？”

蒙少晖扣上衬衫扣子，也许这几个月里他穿习惯了这些，倒也没觉得自己穿得隆重，他不过就想把自己捯饬得比以往得体一些。他回头看了一眼杨修贤，洗得泛白的T恤和破洞的牛仔裤，在他身上不显丝毫狼狈。蒙少晖想了一下两人走一起的模样，的确有些滑稽。

不过蒙少晖最后还是摇摇头：“这样就好，你不用陪我进去。”

他故意不去看杨修贤脸上的担忧，低下头一门心思和领带玩没有尽头的游戏。

他本以为杨修贤放过了他，可下一个问题又让他僵直在原地。

“虽然我醒的时候你躺着……不过你今天似乎很早就起了？”

温度瞬间从蒙少晖的身体里溜走，他立刻下意识地张口，然而谎言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。面对的人是杨修贤，他没法忘记上一次自己口是心非，换来的是四个月的顾影自怜。于是他闭上嘴，吞咽了一口口水，深吸一口气：“我起来把画画完。”

“凌晨四点？为了画画？”杨修贤被气笑了，追问的语气明显带着些怒意，“这几个月你一直起这么早？”

那笑声传到蒙少晖耳里尤为刺耳。他心里委屈，可自知理亏，分别时的两个约定他似乎都没有做到。

蒙少晖孤立无援地站在原地，直到杨修贤走近，轻轻将他转过身。他胸口的领带纠在一处，一团乱麻。杨修贤抬手，轻巧地将它理顺，又细致地替他打了一个优雅的领结。

蒙少晖突然就想通了，猛地握住杨修贤正要撤开的手。他紧紧攥着对方手指，像是一旦松手男人就会消失不见。

“对不起。”他说，“我没有办法。”

杨修贤叹了一口气：“你对得起任何人。是他们对不起你。”

蒙少晖摇摇头，他觉得自己正躺在手术台上，没有任何人在为他执刀，他只能自己来。

“自从我住在这里，我没法控制焦躁。我只能服药，但是药物让我睡不着。睡着了也只能做噩梦，可是一个晚上做了太多的梦，我醒来什么都记不住，只能通过身上的汗来判断究竟每晚经历了多少灾难。我就希望每天起早点，还能早些逃脱这种浑浑噩噩。

“今天终于好些了，我醒来至少能握住你的手，不像平常，连是真是假都判断不了。直到这个早晨我才明白，我不恨你，我恨的是这样不堪的自己，唯一的方法竟然是把你拉进这样的生活里。”说到这里，蒙少晖忍不住抬手伸向杨修贤的脸颊。他在空中虚虚拂过那片淤青，仿佛在碰一件易碎品，小心翼翼了半晌最终还是没有触碰到那层皮肤。

他放下手，轻声重复：“对不起。” 

他看见血淋淋的身体，闻到皮肤下的腐臭，忽然觉得脑中隐隐作痛，然而他心里更痛，像被阴森的手紧揪住心头，气也喘不上来。杨修贤赶紧伸手扶住他，将他的所有重量驾到自己身上。他一下一下，轻轻拍着蒙少晖的背脊。

“谢谢你告诉我。”杨修贤声音温柔又安稳，“你现在不需要害怕了，有我在，你休息吧。”

蒙少晖没有说话，他低头看着整齐的领带，最后吸了一口杨修贤身上的味道，将他轻轻推开。

“走吧。”蒙少晖披上外套，笑容在脸上显得有气无力，“去把事情都结束。”

 

他的住处与画廊离得不近，只靠走可能要花个四十分钟。平时有助理开车接送，所以这还是蒙少晖第一次不用交通工具走这条路。他看着路上行人，像是每一步都在开拓一条新的大道。

冬天的大街像一条灰毯子上滚着一个个毛球，相比遗世独立的枯木，人类看上去脆弱得不堪一击。事实也是如此，天灾人祸，生老病死，负重而行，光是活着就何其幸运。

他转头问杨修贤：“你累吗？”

杨修贤笑了起来：“我有什么好累的？倒是你……”

蒙少晖转回头，自顾自打断了杨修贤的话头：“你陪我走，我不累。”

杨修贤静默着，偷偷将蒙少晖的手握进掌心。蒙少晖挣了一下没挣脱，只好随着他去了。杨修贤的手带着冬日里不常见的热度，从指间传遍蒙少晖的全身。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冰凉。

牵着手走路，让蒙少晖思绪随着时有时无的雪花在空中飘来飘去，恍惚片刻就快到了目的地。他恋恋不舍地松开，却又被身边的人拉住。蒙少晖抬头，杨修贤飞快地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。

“有什么状况打我电话。”

蒙少晖笑了，白气在两人眼前化开，把视界晕得朦胧一片。他看杨修贤模糊的脸，像照镜子般看见同样的不舍，便出声安慰道：“我很快就出来。”

对方点点头，推了他一把：“快去吧。”

重新推开画廊大门，让他突然想起第一天来到这里的懵懂。临过年，画廊里也没有什么人在，跟那天几乎一模一样，只不过在外展着的一幅幅，都挂着自己的署名。蒙少晖不经意间放慢了脚步，徜徉在斑斓的色彩中，感受陌生和怀念在心里交替的滋味。他走走停停，无声地与每一幅作品道别。只可惜这些画本就薄薄一层色料和油脂，没什么深厚的话语要倾诉，蒙少晖没用上多久就走到了展厅尽头的员工通道。他将手搭上门，却没如计划中那么决绝地推开。蒙少晖回头看了一眼明亮而宽敞的展厅，这个角度能把展厅一览无余，可没有一个点能让他的视线流连。

他最终还是回头推开了员工通道的门，走廊边上是一间间会议室和办公室，蒙少晖刚走两步就听见前边一间房间里传来了一阵争吵。

说是争吵也不太对，蒙少晖安安静静地听了一会儿，心下了然，多半是助理那孩子又惹得总监不开心了，而且原因估计就是自己。

“我叫你看住！看住！”总监怒吼着，估计把手里的什么文件摔在了桌子上，“他那姘头什么时候出现的？！”

“我也不确定啊，但是看他那个状态……”

助理话没说完，又响起了一个女声：“多半是我去的那天，他看上去有点不太寻常。”

“然后你就回来了？这么多次连一个人的老底都探不出来！”总监暴躁地说道，“我让你每个礼拜去，不是让你去跟他聊天的！你打听不出来他以前经历，算了，我来编。然后你跟我说他名不见经传的情人已经不和他联系了，结果现在呢？”

“这不是不确定呢吗？”女人辩解，“即便是真的，你不也可以搞条新闻顺便让那家伙知难而退不是？你都说了那人名不见经传，你还怕他反咬？”

“怕的是那个抑郁症！你说得好听，有本事这周就把事情帮我搞清楚。”

“知道了。”女人不耐烦地说道，随后便是高跟鞋特有的脚步声。一秒钟之后，玻璃门就在蒙少晖眼前拉开了。

也许是个心理咨询师的女人惊讶地呆在原地，蒙少晖朝她笑笑，向那间办公室走过去。女人被他吓坏了，不禁倒吸着冷气后退了一小步，高跟鞋却没踩稳脚下的地毯，摔倒之前倒是被蒙少晖一手扶住。

“小心点。”蒙少晖平静地说道，“我有几句话和总监说，有机会再见了。”

他说完，头也不回地走进办公室。房间里的两个睁大着眼睛看着他，像是见着鬼似的面色苍白。蒙少晖也没坐下，微笑着朝两位问好。

总监总算是反应过来，赶紧叫助理出去。可后者依旧一脸的错愕，紧紧盯着蒙少晖，怕是脑子整个停止了运转。如果视线能杀人，蒙少晖估计得当场死亡了。他无奈地摇摇头，对总监说道：“就让他在这儿吧，省得您再通知他一次。”

“你怎么……”总监清清嗓，像是方才的对话根本没有发生过似的，“你怎么想到要来，今天不是晚上还有活动吗？”

蒙少晖瞥了一眼边上站着“军姿”的助理。这孩子大概正事都还没来得及说。

“我决定不出席了。其实我过来就是想跟您说一声，情人节的画展过后，我想离开这里了。”

对方一听这话，立马慌张起来，尽管他的表情还勉强镇定着，身子却僵住了，语速飞快：“这……这怎么突然说要走呢？是不是我们管太多了，我道歉，都是为了蒙老师你的发展着想嘛……您能理解吧？”

蒙少晖轻笑着摇摇头：“我只是有些累了，瞒你们这么久，抱歉了。”

瞒了什么蒙少晖不说，总监不可能不明白。他的脸色煞白，紧闭的唇扭曲着，一口气憋了半天，成功地把他油腻的脸憋得通红。他皱起眉头用手点着台面，语气也从客气变得阴厉：“你这是违约。”

“违约金我回头汇给你。按照之前说的，你可以拿走这段时间我所有的画，我不介意。”蒙少晖说着，垂下眼帘，他不得不承认，真正说出这句话之后，心还是像被挖去一块般空空落落。他拇指摩挲几下暗淡的手机屏幕，努力地把缠缠绕绕的情绪打散。

蒙少晖爽快得不像是来谈判的，这让总监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。他皱着眉头怎么想不出怎么劝，看着蒙少晖就要起身走，赶紧又补充道：“我不插手您生活，要不再给您多加些提成，您看行不行？”

助理突然开了口，他神游一圈，似乎又恢复了清醒：“蒙老师想必对这些不感兴趣吧。”

蒙少晖感激地向助理点点头，对方看过来的眼神里有说不完的歉意。蒙少晖朝他笑笑，这间房间里的所有人都是身不由己的，谁也不必愧疚。

他说了一声“再见”就出了房间。他再一次从展厅中穿行而过，一个个画框规整地排列在墙上，像一个个通向其他时空的窗口，可这些都是错的。蒙少晖想，这些世界都是错的，它们出现在错误的地点，而我们又行走在错误的时间。他没再多看身边一眼，杨修贤也许已经在门外等急了。

他一出现，那人就立刻迎了上来。“怎么样？”他问道，视线快速地扫过蒙少晖的全身，确认他宝贝着的人没缺胳膊少腿。

杨修贤这样子着实好笑，蒙少晖拉过对方还想胡乱摸一通的手，打断他的多想：“我没那么脆弱，人也不是土匪流氓。”

杨修贤一脸怀疑：“你摸着良心说话，说他们不是土匪？”

蒙少晖没有回答他，只是拉着杨修贤迈开步子。他们慢悠悠地原路返回，街上比来时还安静不少。蒙少晖深吸一口带着寒意的空气，觉得头脑清醒许多。他幽幽开口：“我很开心。”

杨修贤惊讶地转头看他，甚至停下了脚步。蒙少晖也站定，坦坦荡荡地接住对方的视线。太阳还没有爬得很高，杨修贤逆着光，蒙少晖不确定男人脸上是什么表情，可他不在乎，他感到的愉快是真实的，他没有说谎。

良晌，杨修贤嘴里传出一阵笑声，笑完他摇摇头，轻声开口，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：“你早就知道。”

蒙少晖点点头，他早就清楚那些人想干什么、在干什么，他只是不想知道。他感谢杨修贤又一次及时出现让他有这份勇气朝前跨了一步。

于是蒙少晖朝杨修贤伸出手：“回家吧。”

 

TBC.